风过槐花落

第十一章  秋夜寒雨


仲秋过后,一阵秋雨一阵凉。江南的秋天,正适合温一壶桂花酒,赏菊谈天。然而萧子渊和魏凌风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傲剑山庄。

距离今年赏剑大会之期还有三个月,萧子渊与魏凌风在赴会之前,还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。

“萧兄,你说这燕……姑娘不辞而别,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吧?”

萧子渊右手轻抚腰带间系挂的环佩,温润青翠,还透着难以觉察的淡淡香气,不觉眉梢已有笑意。他思绪稍缓,笑着回道:“麻烦倒是没有,我想是怕了酒鬼的纠缠吧。”

“你……”魏凌风白了一眼萧子渊,接着道:“酒鬼如今没有酒喝,闷得慌。”

“不知道这千机门是否会备上好酒,恭候我们的魏大侠。”

“只怕等着我们的并不是好酒……”

两个人快马轻骑,来到秋意渐浓的临安。可惜再好的风景二人也无心欣赏,江湖上再掀风波,他们必定要查明真相。

临安的千机门,众人肃立门前。三当家霍立言收到消息的时候难以置信,禀告戚行之后马上带着手下在门口恭迎贵客。

傲剑山庄的少主萧子渊和神捕司的魏凌风已至千机门。

“在下霍立言,见过萧庄主,魏捕头。大当家近来身体不适,未能出来迎接,望两位不要见怪。”霍立言双手抱拳,恭敬说道。

“三当家客气了,今日与魏兄冒昧来访,只因有要事与大当家商议,此事还望千机门相助。”萧子渊说道。

“请两位进内稍等,我马上禀告大当家。”霍立言说完便引两位到厅中。

萧子渊与魏凌风在厅中静候戚行之,杯中清茶早已微凉,这时大当家才缓缓步入厅中。他看起来脸色疲倦,已着冬衣。他向着萧子渊和魏凌风弯身行礼,落座后轻咳几声。

“不知道少庄主来访,有所怠慢了。”戚行之的声音微弱,似乎病得不轻。

“大当家身体不适,我与魏兄此刻还来打扰,实属过意不去。只是事关重大,只希望千机门与大当家能为我二人解开谜团。”

“不知少庄主所言何事?”

“击败南宫俊的白衣剑客,近来在江湖中引起不少关注,我只想知道,千机门收集的关于此人的消息。”萧子渊说道。

戚行之猛然咳嗽不止,脸色越发苍白。霍立言连忙上前轻抚其后背,并递过去一方素色手帕。

“抱歉,戚某身体抱恙,不能招呼两位。这样吧,请少庄主与魏捕头在寒舍歇息几日,我让立言誊抄好之后再禀呈少庄主。”

“有劳大当家、三当家。”萧子渊起身向戚行之颔首示礼。

戚行之亦微微点头示意,便由霍立言搀扶着走进内室。

 

飒飒秋雨,叶落纷纷。荒野中一名黑衣妇人手持纸伞,缓缓走进幽林。黑夜细雨中,她的目光锐如星辰。她正向跪在面前的人发号施令。

“通知天璇、地藏马上赶赴临安,此次不容有失。”

“是!”两名黑衣人领命后即刻退下,不敢有一刻耽误。

黑衣妇人手上还拿着一张小小的竹纸,上面赫然写道:

萧魏二人已至千机门。

 

夜来寒雨淅淅,更添凉意几重。小火炉中正温着一壶竹叶青。

虽然是比不上傲剑山庄的醇厚陈酒,但是魏凌风似乎饮得正欢。

“魏兄,比起收藏着江湖中无数秘闻的信灵阁,似乎你对千机门的酒窖更有兴趣?”

“那当然,至少去一趟千机门的酒窖,我这小命还能平平安安的。”

“魏兄可是闯过幽冥谷的江南神捕,区区信灵阁自是不在话下。”

“萧兄,你看这戚大当家软榻美酒的招待咱们,咱去偷……不,去借阅,不太合适吧。”

“再不去,恐怕就晚了。”

 

机关重重的信灵阁自然是在千机门深深庭院之中,这是一座九层高楼,楼外两旁密密麻麻种着梧桐树,一阵秋风拂过,无数落叶萧萧下。

萧子渊和魏凌风施展轻功,轻盈落在门外石阶上,脚下不沾片片落叶,悄无声息,只有细雨稍染衣衫,晕开几朵水花。

“我在想,萧兄大概在山庄安逸得太久,总想找几件危险的事情去做一下。”

“魏兄果然了解我。”萧子渊笑得开怀,“今夜我就冒这个险,带着酒鬼来闯一闯信灵阁。”

说完二人几乎同时去推开信灵阁的门。

 

萧子渊和魏凌风刚推开门,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令二人立即警觉。二人并肩行走,登上九重高楼,沿途发现信灵阁的机关竟被悉数破坏,还有不少千机门护卫的尸体,全都被一剑贯穿心脏。

终于来到了高楼的最后一层,也就是本门秘密禁地,这里收藏着江湖中最隐秘亦是最有价值的情报,只有戚行之有权限查阅其中的卷宗。

“魏兄,恐怕我们已来迟一步。”

魏凌风停下脚步,左手轻轻拦住萧子渊,接着说道,“这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。”

“信灵阁是收藏情报的地方,到处都是珍贵的纸卷,怎么会有硫磺这种易燃物?难道,凶手要烧毁信灵阁?”

二人心下一惊,几乎异口同声:“走!”

二人施展轻功,从高楼一跃而下。同时,信灵阁燃起熊熊火光。

 

一名手下冲进内院,大喊:

“失火啦!失火啦!大当家,信灵阁失火啦!”来人惊恐万分,跌跌撞撞跑进来,声音已有几分颤抖。

戚行之带着手下来到信灵阁,已有人不断取来一桶又一桶水,打算扑灭这冲天大火。无奈火势愈演愈烈,只怕是杯水车薪。

 

雨打梧桐,扰人安眠。房中独酌的三当家霍立言,似无心听雨,也无心睡眠,苦酒一杯接一杯。

他看着桌上的浅蓝色信笺,隐约有阵阵梅花香气,他又怎能安睡?

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。

千机门三当家居然也收到碧落黄泉的信笺。

当年的霍立言不过是三当家楚然的其中一名手下,但他天赋过人,遇事谨慎有度,深受楚然重用,二人共事中友情也日渐笃厚。

直到楚然将一纸浅蓝色信笺示于霍立言。

他永远都不会忘记,那一夜,也是这样的秋雨斜风,吹落一地梧桐叶。一向开朗豁达的楚然亦是眉头紧蹙,二人在房中饮酒到天明。

三日后,楚然死于非命,被一剑贯穿心脏。

 

突闻信灵阁失火,霍立言大惊失色,回过神来,他走到衣柜前,搬开衣物,在衣柜中竟有一暗格,他轻轻打开,取出一个陈旧的木匣。木匣是最普通的样式,但上面的花纹几乎没有磨损,历久如新,可见保存得很好。霍立言打开木匣,将里面的几张竹纸尽数取出。他紧紧握住这几张竹纸,不自觉手在微微颤抖。

突然间,房中烛光已灭。眼前已漆黑如墨。

霍立言手中长鞭已然挥出。

屋外骤然一阵强风,破开房中窗户。霍立言的长鞭直指从窗外跃入的一道黑影,来人偏身避过,已来到霍立言跟前,手中的利剑瞬间刺出数招。房中狭小,霍立言长鞭周转不开,他使出一式虚招佯攻,转身从窗台跃出外院,此时,窗外一道剑光闪现!

霍立言已闪避不及,左肩被刺一剑,鲜血直流。

今夜前来的竟有两名黑衣人。

千机门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失火的信灵阁上,根本无暇得知门中潜入的黑衣刺客,霍立言只身迎战,逐渐处于下风。

 

萧子渊与魏凌风从高楼跃下之时,却无意中看到两个“不速之客”。

两道黑影瞬间落入门中一处小院中。

“好俊的轻功,与明澜的踏雪无痕不分伯仲。”萧子渊与魏凌风几乎同时落地,他看了一眼魏凌风,似有深意。

“论轻功,还是萧兄好一点。”魏凌风狡黠一笑,“这次我们来比比看,谁先到达那小院中。”说完身形一闪,已跃入黑夜细雨中。

萧子渊无奈苦笑,刚刚是谁说,闲事少管,酒要多喝的?

萧魏二人循影来到的正是霍立言居住的小院,此时他正陷于两名黑衣人的剑阵当中,身上已被划破几道伤口,鲜血直流。

黑夜中,剑光闪动,与无边夜雨连成一线,密不透风。

魏凌风的刀已出鞘。空灵刀法刚劲凌厉,瞬间化解黑衣人剑阵攻势。他将霍立言护于身后,霍立言喘息不止,血迹已浸染衣衫。

“他们……他们是“碧落黄泉”的人。”霍立言声音微弱,伤势不轻。

萧子渊冷冷问道:“素闻“碧落黄泉”四位坛主心狠手辣,未逢敌手,不知今夜有幸见识到当中的哪两位呢?”

“天璇。”“地藏,请两位赐教。”两名黑衣人手持利剑,目若寒冰自有摄人心魄之势。

话音刚落,两把利剑直刺萧子渊与魏凌风。

魏凌风刀下生风,连连攻势让地藏几乎无法招架,然而他真正的目标是魏凌风身后护着的霍立言,他全然不顾魏凌风的刀锋步步逼近,右手仍刺出一剑,似是抱着必死决心全力一击!眼见地藏迎上刀刃,魏凌风心感不妙。突然,地藏的左手袖中发出一记暗器,直刺向魏凌风背后的霍立言。刀已没入地藏身躯,魏凌风刀势既尽,已来不及回身。

萧子渊脚下轻功施展,衣袂临风,吹动腰带间系挂的环佩,似有暗香浮动。他游刃应对,已避开天璇数次凌厉的剑招,并不急着出手。天璇攻势不减却未占上风,剑招瞬间变化多端,似是不同门派剑法的融会贯通,令人一时难以破解。此时,忽闻地藏惊叫一声,天璇稍一分神,已无暇多顾,使出一式风雪同归,利剑直刺萧子渊咽喉。萧子渊内力灌注衣袖,接下天璇致命一剑,转瞬间一掌击向天璇心脉所在!

“留活口!”只听见魏凌风大叫一声,萧子渊收住内力,击中天璇左肩,天璇利剑被折断,左肩粉碎,再无反击之力。他的背后已沁出一层汗。

魏凌风扶起霍立言,只见暗器正中心脏,恐无力回天。霍立言紧紧抓住魏凌风的衣领,声音嘶哑,艰难说道:“衣……衣襟……里……”一言未毕,终伤重而亡。

寒夜秋雨,不知何时已停,只余屋檐下点点滴滴,似是滴在心头的血。

“你究竟是谁?为何懂得回风流雪剑法?”萧子渊悲愤不已,厉声责问。

天璇已受内伤,伏地喘息,但仍是沉默不言。

院中一阵风起,吹动叶叶梧桐,带有草木清香,竟还有一阵异香。

风中弥漫着一阵熟悉的香气。

“我们又见面了,魏大侠。”一名紫棠色衣衫的女子翩然跃入院中,她的身影纤丽修长,容颜绝色,她对着魏凌风说话时浅浅一笑,妩媚几许。

魏凌风一时竟失了心神。

只见两名黑衣人紧随女子身后,正想带走受伤的天璇。

萧子渊竟未被香气所惑,他的出手极快,拾起两截断剑,刺向两名黑衣人。

她虽有一瞬惊讶之色,但身形闪动极快,转身跃起,状若飞燕。紫棠色衣衫飘扬在黑夜中,轻易击落两截断剑。

她看向萧子渊,笑意盈盈,“萧公子比不得魏大侠,一点都不怜香惜玉。”她声音轻柔,似是情人间缱绻耳语,她缓缓抬起右手,轻轻一扶发髻上的紫玉钗,皓腕似凝霜,美人颜如玉。霎那间,美人右手取下紫玉钗直刺魏凌风眉心!

魏凌风此刻心神涣散,根本不知躲避。萧子渊飞身回转,已来不及接住这致命“暗器”。他瞬间击出一掌打向魏凌风双腿,魏凌风随即倒下,恰好避过美人的紫玉钗。

“嗷……”这重重一摔,魏凌风顿时清醒。

萧子渊再转身一看,女子与天璇已不知所踪。他走过去扶起魏凌风,故作忧心:“魏兄,你这是又招惹了哪位美人?”

魏凌风揉了揉膝盖,委屈道:“这哪里是我招惹,我想起来了,上次在市集,我好心救了一个姑娘,没成想她居然对我用迷香,就是刚刚我们闻到的那阵香气,她肯定是对我有什么不轨企图!”魏凌风忽然思绪一转,疑惑道:“不对,为什么你没中迷香呢?”

“所以你是栽在同一个女人手上,两次啰。”萧子渊忍不住笑意,眉眼都舒展。

魏凌风已气得不说话,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。

 

此时,戚行之已带人来到院中,他一眼看到倒地的霍立言,眼中满是惊恐悲恸。萧子渊与魏凌风看向戚行之微微颔首示意,亦心下戚然,静默不语。

千机门的大当家,此刻披着的冬衣已然滑落,他跪倒在地,抱着霍立言的尸体,身体不停颤抖,猛然咳嗽不止。魏凌风悄然后退两步,迅速将手中之物塞入袖中,背过手去。

 

今夜,“碧落黄泉”重创千机门,可谓是惊动了整个江湖。

戚行之已经三天没有走出房间,手下的人正忙着打理三当家霍立言的身后事,千机门各人无暇再注意萧子渊与魏凌风二人。

萧子渊与魏凌风再次来到了信灵阁。阁中卷宗大多数已化为灰烬,所有存放卷宗的木制架子亦被烧得所剩无几,现场一片狼藉,还残存一阵烧灼后的烟火气。二人细心检查现场,正寻找霍立言在纸上提到的“密函”,只希望大当家能把它藏得再秘密些,连大火都无法企及。

霍立言临死前,将隐藏多年的秘密,交付给了魏凌风。

那几张竹纸上所记载的,正是当年朔月楼的血案!

 

“子渊,我一直不相信,朔月楼血案是你父亲所为。”萧湛容轻叹一声,接着道:“当时千机门将信息呈报于我,秦皓月连同五门十二楼的人来到傲剑山庄,要我主持公道,与聂应龙决斗,当时我虽有疑惑但也只好应允下来。直到我在苍梧山见到你父亲,我才知道,他绝非凶手。”

千机门早已决定与“碧落黄泉”合作。

千机门信报,写的是聂应龙一夜之间血洗朔月楼,杀害了柳晓棠。这一纸真相早被戚行之毁于火炉中。

千机门的三当家霍立言有过目不忘的天赋,他竟把当时真正的信报一字不漏抄写下来。所为“密函”,正是千机门与“碧落黄泉”的主人往来的书信,戚行之心知牵制敌人最好的武器便是掌握对方的秘密,他一直将信函藏在信灵阁上,除了他无人知晓藏信之处。

 

“在想什么呢?找到了吗?”魏凌风见萧子渊一时失神,拍了拍他肩膀问到。

“没什么,想到了从前一些事。”萧子渊眼中闪过一丝哀思,随即转过身来对魏凌风说:“即便没有这些书信,我亦不应心存疑虑的。”他说得坚定又真诚,目光灼灼。

魏凌风当然明白他所说的。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,这是挚友间无言的信任和支持。

“我们继续找,肯定能找到的,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”魏凌风说。

“不必找了,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”门外传来一名男子沙哑的声音,他说完轻咳几声,缓缓走进信灵阁中。正是大当家戚行之。

 

瞬息万变的江湖中,信息即是权力。千机门在江湖中可谓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。

可如今,千机门的门主俨然成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傀儡,一直被“碧落黄泉”在背后操纵着。

“大火扑灭后我来到信灵阁,密函早就不见了,他们还不肯放过立言,一定是忌惮立言过目不忘的本领,担心他有朝一日会……”戚行之不住地咳嗽,他不敢正视萧子渊和魏凌风,他不愿袒露自己的懦弱和恐惧。他接着说道:“我已是个将死之人,我曾经追求的权力和富贵,最后都化作兄弟的鲜血和白骨,我……我实在愧对楚然和立言……”

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魏凌风是重情义之人,对戚行之不免有几分忿怒。

“余生活在内疚和悔恨当中,何尝不是一种赎罪?”萧子渊轻叹一声,他想起远方的苍梧山,他仿佛可以看见那个落叶萧索的秋夜中,两个男人的生死相知。

萧子渊和魏凌风并没有看向痛哭流涕的戚行之,大步走出信灵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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